不过,这个温温良良小皇嫂看起来挺顺眼的,看在她的面子上再多站一刻钟好了……狄亲王玄怀月如是想。
是夜──
自然是洞房花烛,夫妻恩爱,一双鸳鸯缠绵交颈竟夜未倦……
翌日阿童自然是起不来身,正挣扎着想亲自为夫君更衣,却被玄大妖孽又是晨间一阵狂乱痴缠之下,最后再度累极沉沉睡去。
牡丹帐暖度春宵,从此君王懒早朝……
就这样甜腻腻缠绵绵地过了三天。
第四日,阿童总算恢复了些许体力,趁清皇上朝之际连忙『逃』出寝殿,在一群忠心宫女们紧紧跟随簇拥护持下,到御花园中稍透上一口气。
「吁……」她终於在荷花亭畔的锦墩栏椅上坐了下来,忍不住本能地握起小粉拳轻轻搥起酸疼得厉害的小腰肢……暗暗咕哝。「他是皇帝吗?根本就是饿狼投胎来着吧?」
可明明每每受不住了,她只要一对上他满满痴求渴望的凤眸,理智又整个儿溃不成军,到最后还是只得任他搓揉成了一汪春水。
思及此,阿童小脸不自禁浮起了一抹娇羞难抑的飞霞,忍不住以大袖摀面,生怕被人瞧了去。
就在此时,忽而闻听一阵扰扰攘攘的莺声燕语呖呖响起……
她不由一怔。 后宫众妃嫔不是被皇上在大婚前就遣散一净了吗?
听这动静又不似是宫女嬉闹……
不知怎的,阿童脸上的笑容和红晕渐渐消失了,她凝眸微微沉思,蓦然瞥见贴身大宫女阿圆眼底掠过一抹仓惶紧张又心疼之色──咦?
「阿圆……」她微微蹙眉,正待问。
那群莺莺燕燕已接近荷花亭,其中有几个声音娇脆高昂地道──
「……皇后又怎么了?我听说她以前也只是个皇上身边服侍的大宫女,不知道是给皇上喝了什么符水下了什么咒,才能捞得这个皇后的位子坐,哼,我金蝶儿现在虽然只是个小小秀女身份,可好歹也是堂堂大皇商家的千金,就不信我日后的福份会输给那个没容貌没出身的宫女皇后!」
「得了罢,就你这德性还想凌驾皇后之上?」另一个柔美的女声嗤笑了,慢条斯理道:「我呀,才不贪心,皇上爱重皇后是天经地义,只要对我们这些后宫妃嫔雨露均施,让我能分得他一分的宠爱,我就心足了。」
「你们快打住,这儿是皇宫内苑,如何能吵吵嚷嚷的?我们既身为新入选的秀女,就该好好伺候皇上皇后,以帝后为天,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怎能喊挣喊抢的?」一个娴静的嗓音柔声道:「女诫都读到何处去了?」
「大胆!」阿圆心急如焚地忙喝住了这些个没眼色的秀女,气红了眼,「皇后娘娘在此,岂容尔等放肆?还不快速速退下去!」
阿童面无表情地听着,小小秀气莹润的容颜再无一丝血色……
脑际嗡嗡然,胸口瞬间像被凿开了个大洞,所有的感知、温度和鲜血全流淌了一干二净。
她觉得很冷,很冷。
原来,他散尽后宫旧人,不只是因为她,更是为了迎新人……
那些曾经美丽的、娇艳的、脱俗的,已是见得厌了倦了的黄花罢?
那么她阮阿童,无颜色无出身,仅仅倚仗着当年和他结下的这份少年情义,又能撑得了几年?
原来,这就是他这些天欲言又止,时而尴尬微愧的原因……
她缓慢地闭上了酸涩干枯的眼,没有一丁点想落泪的感觉。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
做这个皇后,就该付出怎样的代价。
「皇、皇后娘娘……」
「参见皇后娘娘……」
那群秀女们一见眼前竟是鼎鼎大名的阮后,登时吓得腿软,纷纷跪跌在地见礼,大气都不敢吭一声。
虽然其中仍不乏有几个偷偷瞄她的容颜,暗自撇唇轻蔑的,可大礼上是没人敢当场再冒头儿了。
「──你们就是这次新进的秀女?」她在阿圆和众宫女担忧心疼的目光下,静静地起身,端庄高贵地俯视着那些跪在自己跟前的美丽少女们,声音温缓平静,连一丝颤动也无。
「娘娘……」阿圆鼻头一酸,就想上前为她打发掉这些没脸没皮的东西!
皇上也真是的,不是口口声声此生唯愿娘娘一人足矣吗?
怎么还弄出了这些……这些莺莺燕燕,是想搅得宫里乌烟瘴气、不得安生吗?
一个个如花似玉的美人,又年轻又娇俏,简直就是存心在娘娘心上插刀的!
「既然进了宫,就该遵守宫规女则,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难道姑姑们都没教导予你们吗?」阿童凝视着众秀女,口气温和严肃中透着贤静从容,举手投足间尽是身为一国之后的泱泱雍容大气,只是无人得见,她目光却遥远淡漠至极……「侍奉君王,虽当颜色姝好,可妇德妇言妇功更是缺一不可,若想有朝一日能得入皇室,长伴君侧,就该好好自我警醒才是。」
「是。」秀女们无不羞愧惭疚地低下了头。「恭聆娘娘懿训。」
「你们……好自为之,」她眸光幽幽望向烟波飘渺的荷花湖面,轻轻地道:「都退下吧。」
「是。」
待秀女们恭恭敬敬乖乖顺顺地退得不见影儿后,隐身在不远处花墙后的玄清凤难掩满眼惊奇喜色,笑意吟吟地大步而来──
「果然是朕的好皇后,仅三言两语便镇住全场,朕真是与有荣焉,深引以为傲啊!」
最重要的是,他大大松了一口气,那颗悬在半空中煎熬多日的心,总算能安安稳稳妥贴地歇回原处了。
他就知道阿童不会胡乱生疑,她会明白他的心意的。
阿童听见他的笑声,单薄娇小身形蓦然僵住了……几乎无法呼吸,半晌后终於缓慢地回过身来。
「皇上。」
「朕的小贤妻可是有话想问朕的?」他眉开眼笑,满脸爱怜地急忙扶起了她。
她心口冰凉成一片,仍旧不放弃那最后一丝温情与希望……
「皇上,这些新进的秀女……」她艰难地吞咽了满口苦涩,低微沙哑问。「您日后都会留下来吗?」
他一愣,眸中先是闪过一抹迷茫的疑惑──随即恍然大悟──唉哟他的小阿童吃醋了,哈哈哈哈,真是甜死人了。
「咳,」他登时龙心大悦,越想越欢喜,想也不想地道:「当然要留啊,而且是每一个都要留,宫里也热闹──阿童?!」
玄清凤志得意满的清朗笑声刹那间化为撕心裂肺的惊恐狂吼──
因为阿童小脸惨白地直挺挺往后一仰,倒地不起。
他死命地紧紧抱着怀里气若游丝、不省人事的心爱妻子,眼前已是天崩地裂……
三日后,阿童终於醒了。
可她醒了之后,却再也认不得苦苦守在她榻前这俊美清瘦却满脸胡思,憔悴得像落魄汉的清皇。
她呆呆地望着面前这因自己恢复清醒而瞬间哭得像个孩子的高大瘦削男人,心里惊疑难抑……
隐隐约约有些眼熟,却又陌生得厉害,她好像曾经识得跟他长得很相像的人,可是那人生得面若桃花、粉雕玉琢,白皙俊秀得像个玉人儿……而且那人今年才十岁啊,哪有这人那么老?
「你,是谁呀?」她憨然又怯弱弱地侧首看着他,本能往后瑟缩了缩。
他如遭电殛,脸上血色霎时褪得干干净净……
半晌后,玄清凤颤抖地伸出指尖想碰触她的小脸,却又在她陌生而戒备的瞪视中像烫着般急急收回……他喉头僵窒,浑身一阵阵冰冷难当……只觉眼前发黑……心脏就快要被拧碎了。
「阿童……朕,我是你的夫君,我是玄清凤啊。」他嗓音瘖哑破碎,痛如泣血。「我知道你定是气恨极了我瞒你选秀一事,可我那是有原因的,我真的真的没有丝毫负你之意,若有一星半点虚言,就教我遭天雷劈,灭魂绝魄,永世不得超生──」
「你,你干什么这么说?」她惊跳了跳,纯净澄澈的眼儿傻气地望着他,「怎么好端端的这样胡乱咒自己?」
「阿童你还是心疼我的对不对?你果然会原谅我的对不对?」他大喜若狂,激动得又将她一把紧揽入怀。
「放开我,你,你大人怎么可以乱抓小孩子,当心我、我叫人了,」她登时吓哭了,拼命地挣扎起来。「姑姑……姑姑救命……太子殿下救命啊……」
玄清凤整个人如坠冰窖,双臂渐渐地松开了,他不敢置信地瞪着眼前那个缩在床角里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小阿童』,胸口绞成了一团,震惊可怕的绝望感牢牢抓住了他,直要将他往万丈深渊里拖去。
老天……不要……
「阿童?」他剧烈颤抖着低低唤道:「你,你还记得自己今年几岁吗?」
「我,我六岁,」她抽抽噎噎地抹着泪,仍然满脸警戒地盯着他。「你怎么识得我?这里是哪里?我还要去给太子殿下烤白薯的,晚了他会饿肚子,阿童不能让太子殿下饿肚子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缘未到伤心处。
这一刻,玄清凤顾不得她死命挣扎尖叫,猛地紧紧抱住她单薄瑟瑟的小身子,再抑不住地哀哀痛哭失声了。
阿童……朕的阿童……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是我没能护好你,是我又令你心伤成灰了。
可不管你是过去六岁的小阿童,还是现如今的皇后阿童,你都是我玄清凤这一生唯一深爱刻骨、至死不渝的妻子。
无论沧海桑田,年华流逝,红颜成白发,你在我眼中永远美好如初见。
自那日后,玄清凤大皇帝开始日日将小皇后小阿童带在身边,无论是上朝下朝,无论白昼黑夜……
他上朝时,大手总是牢牢牵着怯怯的小阿童,让她在自己身畔,同坐龙榻,在朝臣们心疼自责悔愧的目光下,阿童浑然不觉众人眼光有异,常常坐着坐着就趴在他怀里睡着了。
此时,这位俊美清瘦的帝王便会小心翼翼地将她抱在怀里,像哄心爱小女儿般,温柔怜爱地轻轻拍着她,并示意朝臣们压低点儿声,免得吵醒了他的小阿童。
他日日精心地带着阿童,陪伴着阿童,彷佛想让阿童将所有未曾能拥有过的童年美好一一经历个遍,他亲手替她紮纸鸢,亲自替背着她满御花园跑,扛着她摘果子,并在她累了之后,哄她入眠。
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前所未有的幸福。
因为他的小阿童眼里心里真的只有他,满满的信任依赖……只对他。
只是每每静夜时分,当阿童蜷缩在他怀里睡着时,他痴痴地、目不转睛地凝视着怀里心爱的小妻子,总是心痛得彻夜未能合眼入眠。
他深爱着这个六岁的小阿童,却也疯狂地想念着那个会一本正经和他说宫规、会慧黠地和他抬杠,在他每一次回眸时,永远能见到正眸光眷恋、温柔凝望着自己的阿童……
「阿童别怕,朕会一直一直守着你的,」他轻轻地呢喃,「朕等你一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你永远都是我的爱妻。」
时光匆匆,似又极致漫长,转眼一年过去了──
又到隆冬,大雪纷飞的这一夜,玄清凤亲自为阿童烤白薯。
阿童蹲在他身边,满眼欢喜兴奋地看着他小心谨慎却又明显笨拙的动作。
「能吃了吗?可以吃了吗?阿童饿了。」
「乖阿童,白薯就要烤好了,等一下朕给你最大个啊!」他凤眸里盛满宠溺爱恋深深,迫不及待伸手就进去灼热炭炉中一掏,却刹那间被烫去了手背大片的皮去,疼得本能倒抽了一口气。
阿童霎时僵住了,她睁大眼睛瞪着他玉白的修长大手立时红肿了起来,破去的皮肉渐渐渗血……
「阿童别怕别怕,朕不疼,我不疼的。」他强忍着剧痛,心慌意乱地急忙安慰起她,声音轻柔似水,生怕吓着了她。
她小手轻轻地捧住了他的大手,看着他烧烫得凄惨严重的手背,豆大的眼泪一颗颗地啪答落了下来……
「阿童,我真的没事的。」他心疼如绞,声音越发放柔了。
她慢慢地抬起头来,眼眶热泪疯狂滚落,呜咽地轻唤了一声──
「皇上,对不起,阿童让您受苦了。」
玄清凤一呆,瞬间被巨大的狂喜击中了……
「阿、阿童?」
「夫君,对不起,让你等了我这么久……」她泪眼朦胧,小脸哭得丑兮兮,可这一刻,在玄清凤眼中却是美呆了。
他心爱的小阿童,终於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