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阿刻戎河(2 / 2)

没过多久,“她”就彻底对奥林波斯圣域失去了兴趣,再次抬头,缓慢地重新去捕获星辰。

在指尖即将触碰到的那刻,“她”视为目标的星辰陡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众神信使的身影。

是欺诈权柄全力施展的障眼法

“她”恼怒地收拢手指要抓住他,但再度一闪,赫尔墨斯退到灾厄的领域外。他竟然偷盗了自己与异界中心相隔的那段路程,在脱身时再度将其释放拉开了距离。

只是这么一个回合,赫尔墨斯身上就已经缠绕着可怖的灾厄气息。

阿波罗立刻弹奏里拉琴净化,神使不做停留,故技重施,再度返回灾厄正中,摸出排笛,演奏出一串音符。

“她”被这旋律吸引注意力,不知道分辨出了什么,恼怒地要去将乐曲源头掐灭。

但赫尔墨斯偷盗又归还距离,一次次灵巧地躲过攻击,丝毫不在意黑影的侵蚀,直接凑到了那无瞳孔与虹膜之分的纯白之眼正前方。

“我是谁”他问。

灾厄化身的轮廓震颤出重影,好像要分出另一个身体。

其他动作都停下,“她”启唇,发出破碎怪异的叫喊。

依稀是“赫尔墨斯”。

神使的翠眸因为怪异的喜悦变得明亮异常,将排笛随手喂给栖近的黑影,他再度飞掠出去,挑衅似地回望,温存地邀请

“来,我亲爱的。”

他还说了一句什么,但语声淹没在黑影的尖啸中。

语毕,赫尔墨斯足下生风,向人间飞跃。

“她”的行动明显迟滞了一下,半边身体挥臂将战神的又一轮攻击扫开,朝着天空伸手,另一边身体却迈出脚步,作势要追击紫披风离开奥林波斯。那样子,就好像有两个意志同时做出了截然相反的决断。

较量一瞬分出高下。

化身回归黑柱,柱体闭合,自云霄之上激射而出,只是眨眼间,便追踪着赫尔墨斯转移到大地之上。降落的位置在一座白色围墙环绕的伟岸城市外,正是厄庇墨亚。

日月无端失色,奥林波斯方向黑气缭绕,人间灾祸横行。城中至高处的宫殿之中,厄庇墨透斯正在指挥卫兵们维持秩序。陡然之间,宫室震动,瓦砾散落,屋顶居然被大力直接掀开。

凡人惊叫奔逃之中,厄庇墨透斯抬首。

屋顶洞孔中露出一张美丽而苍白的面孔,面无表情地俯视下方,令高大的提坦神族都感到渺小。瞳仁与虹膜一色的双眸锁定厄庇墨透斯。难以名状的恐惧将他钉在原地。随即,苍白的眼瞳开始附着上色彩,是浅淡的灰。

岩石堆砌起的宫殿被黑色的狂风吹散,纤秀得只适合拨弦的巨大之手向厄庇墨透斯、向他的城市拍落。

恍若狂风过境,名为杰纳迪欧斯的青年醒来时不知身在何处。他爬起来,向厄庇墨亚的方向望去,骇得倒退着重新坐倒在地

长发披散的虚幻人影回眸,像是看了他一眼,转身远去,只一步就到了西方大地与天空相接处。也许是他的错觉,但“她”正在缩小,比远去的速度还快,他再眨眨眼,就已经看不清了。

“她”确实已经没有在奥林波斯之巅时那般巨大。

--我们在缩小。

--我们在衰弱。力量在流失。

--为何要如此

--真是愚蠢。

--为何要夺取掌控权

--你献上的躯体无力长久容纳我们,到极限就将崩坏。

--只要令天空坠落,一切就将回归卡俄斯的虚无。包括众神。包括城市。包括他。包括你。包括我们。

是否回归卡俄斯我不在乎。在这具身体破碎之前,我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无可理喻。

咒骂声重叠响起,她懒得多反驳。

在她压制住喃语选择跳下奥林波斯的那刻,这具巨大化身的主导权就到了她手中。随体型缩小流逝的是灾厄之灵的力量,对她可能是好事,此前牢牢裹挟她的束缚减轻,原本与基雷斯混合的自我意识重新抽离,她对外界的感知也在逐渐恢复,不再和此前一般陷入半梦半醒的黑暗。

--何必对他紧追不舍

--可恶,如果不是他,你根本不可能与我们分离。

--一定要将他吞噬。

基雷斯的思考方式极为单纯,恼怒起来,反而更加积极地追踪赫尔墨斯。

脚力超群的众神信使奔逃得极快,不至于跟丢,但初时紧追他们的奥林波斯众神已经被远远抛在身后。

飞越洋流,赫尔墨斯突然放缓步伐。

她当即追上去。

--停下

但她已经踏上了海岛的土地。

一股难以言喻的黏腻滞涩感绊住她,明明是岩石土地,却仿佛在泥沼中前行。

“奥林波斯已然陷落,然而,吾怎可容许乌拉诺斯再度与吾相触”

大地女神出言宣告,随之地动山摇,火焰之野的裂谷缝隙顷刻间被炽热的岩浆填满,山口热意沸腾,熔岩飞溅四溢,盖亚为了将宙斯拽下天空之座而孕育于烈焰之中的癸干忒斯们一个接着一个,咆哮着从火山中飞跃而出,向着比他们更为巨大的灾厄化身扑去

她厌倦地闭上眼。将毁灭的事交给基雷斯。

也许花了很长时间,可能不过须臾,火焰之野归于沉寂。

哪怕有着盖亚的加护,即便大地女神的复生权能与灾厄互相克制,最后不论是赤红的熔岩,还是焦黑的裂谷,又或是长发蛇足的巨人,还有环绕海岛的水面,乃至头顶的这一片苍穹,一切都消失了,尽皆被黑色覆盖。

基雷斯还在说着什么,但她已经听不清了。她知道它们的力量濒临枯竭,这具躯体也恢复到正常大小,哪里都疼痛,仿佛随时会从内部裂开。

她追逐而来的目标却不见了。

又被骗了一次。她想。基雷斯大概是对的,她在决定献祭自身的那刻就注定要毁灭,不如闹得盛大到极点,击败万神之王还不够,要摘下星辰,让天空坠落,让整个世界与她的愤恨一起消亡。那样也不坏。但她实在想要知道。

“我是谁”

“来,我亲爱的。”

“换个地方,我就告诉你为何我无法履行承诺。”

模糊的视野中飘进一角紫色披风。

她大口吸气,眯起眼睛聚焦。

黑发的神明俯身,她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些寒凉的、带着遥远馨香的碰触,他好像在抚摸她的脸颊。她没有力气支起身推开他。

“最后能不能至少抱抱我。”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但是赫尔墨斯居然真的将她扶起来靠到胸口,低下来亲吻她的头发。

他的动作骤然一顿。

一柄黑影缭绕的匕首刺入他的胸口。灾厄之力入侵,疯狂地汲取着神使体内的神气,意图将他侵蚀。

她的视力恢复了一些,抬眸看去。

他居然在笑,笑得眼中碧波荡漾。

心头悚动,她要推开他,他却抓住她握着匕首柄的手,另一边把住她的脸颊凑近。他强硬地撬开她的唇齿,舌尖一压一弹,什么东西滚过舌面掉下喉咙,忽然改换形态化作液滴。

被迫咽下的液体在她身体内点燃奇异的火焰,时冷时热的力量在四肢百骸流窜,她想挣扎,却动弹不得。一切发生得太快,她慢了数拍才察觉舌尖遗留的味道有些熟悉。

他松开她,授课似地淡然道“偷盗的窍门其一,制造契机,转移受害者的注意力。”

再定睛看去,赫尔墨斯手中笼了一团黑影。他泰然自若地任由灾厄之力渗入肌骨,将他从左手指尖开始侵蚀。与此同时,像要撕裂她身体的疼痛减轻了,怪异的力量还在游走,她的肢体正在恢复形态和气力,不再是褪色一般的怪异苍白。

他右手化出双蛇杖,在她身后的某处点了一下“虽然早知道事情绝不会顺利,却没想到偏偏是最糟糕的一种假设成真。”

晕眩再度袭来。他的话是完美吻合某道锁的钥匙,熟悉又陌生的场景飞掠着接连浮现眼前,更早更坦白的求爱,细节上有所不同的逃婚计划,和她印象中出入极多,但又找不出错,似乎本来就该是这样。

唇舌不听使唤,她颤抖着抓住他的左臂,想阻止黑影继续蚕食他的身体。

赫尔墨斯微笑着将她的手指一根根地掰开,说话时身周窜过诡异的青白色火花,宛如链条“我和你在时间上总是有点问题,不是不够,就是错开。厄庇墨亚和阿刻戎河边,我都到得太迟,这次却到得太早。”

她僵住了。

能推导出的结论只有一个。

“你--”她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一股大力却从背后吸住她,要将她卷进去。

她仓皇回头,看见虚空中开出一个水涡状的孔洞,里面仿佛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只是报以注视,她就被更加快速地向其中拉扯。基雷斯的低语变得兴奋而嘈杂,反反复复地叫喊着什么她无法辨析的词眼。

不还有那么多疑问,他明明什么都没来得及解释清楚。

“赫尔墨斯”

她想拉住他,却无法抵抗那股力量。

洞口在她面前合拢。赫尔墨斯给她最后的表情是含笑的。

“潘多拉,”他原本还想说什么,最后只轻柔地叹息。

不知通往何方的入口合拢。

火焰之野重归冥界般的寂静。

赫尔墨斯躯体近半已然化为不祥的黑烟,却并未消散。他仰首,望着不知何时出现的冥河女神斯堤克斯。青金石色头纱的阴影遮掩她的面容,她的足下有一汪与衣袍头纱同色的可怖水波徐缓波动。

“我违反了几个毒誓两个还是三个”赫尔墨斯笑起来。

冥河女神沉默不语。不论是见证誓言还是施加惩罚,她都保持缄默。

最后,冥河女神和赫尔墨斯的身影也消失了。

漆黑的旷野与海潮之上,再无任何动静。

一点一点地,侵蚀天空的灾厄开始散落。穿过星光的海潮,轻轻地,微微地,像黑色的雪花,悄然降下,就如奔赴他们的最后结局,飘落在所有生者、死者与永生不死者的身上。1

作者有话要说1化用詹姆斯乔伊斯都柏林人最后一篇的结尾段落,主要参考王智量译本。

基雷斯keres单数形ker词源古希腊语,意为厄运、毁灭,作为战争女神恶灵出现在一些神话版本中,这里作为被魔盒解放并获得意识的灾厄之灵登场,属本文自创。

如果潘多拉放弃自我意识,和基雷斯留在奥林波斯搞破坏,那么就是“于空洞之海重逢”的灭世结局了。

下章开始通往he的新篇章。jj还在抽,回评十分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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